【六爻|如椿】万念应耿耿【二】
前文：【一】
第一世轮回前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，接下来的就要在无卿更新以后再讲啦
【二】
艄公把划船的速度放得很慢。他也划不快，因为渡客有些沉。
“我以为该是烟消云散，一了百了。”渡客好像在笑，“没想到还有轮回——只是与曾经听闻过的阴曹地府不大相似啊。”
“这里是北冥河。”艄公面对着渡客坐着，把苇叶倒过来划，“这里只有我这一艘……船。”
渡客听到“北冥”二字时似乎动了动眉梢。但他什么都没说，曲起腿坐在艄公对面，把下巴搁在膝盖上。
“谁谓河广，一苇杭之。”他轻轻念完，笑了笑。
“想来这对岸该是与我有关，是我心向往之又是我不敢面对的地方。——扶摇山？忘忧谷？还是……北冥？”
“我不晓得。”艄公的声音平平板板的，“有人说过了这条河，就是‘不朽’。”
“历来渡河者都是死前了无牵挂，死而无憾之魂，我送他们到了对岸，从没见人再回来。没人知道对岸是什么，有人说那是人间鲲鹏居住的北冥，也有人说那是一方桃源秘境，更多的人说那是长生之途。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渡客，又很快低下头，渡客这才看见他雪白的长发，与发间用白色绦子系上去的一朵昙花。
白发的艄公低着头说话，声音闷闷的，像是在喃喃自语：“您却是尚有执念，为何能上得了北冥河苇叶？”
这回渡客却有些迷茫。他把下巴从膝盖上抬起来，屈指揉了揉：“执念？——我没有呀。”
两人一同疑惑着沉默下来。只有竹竿搅动水的声音，在一片阒然中格外清冽。
“您的名字里有‘椿’，对么？”
艄公像是有些累了，篙子撑住苇叶停下来。
“嗯。”渡客又把下巴搁回膝盖上了，“韩木椿。”
艄公点了点头：“唔，木椿真人。您是第一个来我这里的仙门弟子。”
他空出一只手，摸了摸白昙花：“仙家的人求飞升，大多死不瞑目，有的甚至与心魔相伴黄泉，他们走的都是南冥河上的木船竹筏。您也有遗愿未了，却偏偏落在北冥河岸，连您自己也不知自己的执念在哪里……您想求长久吗？”
韩木椿想他年少时死里逃生，误打误撞入了扶摇的山门，此后又是坎坷而行挣扎于人世，实在谈不上执着于长久，似乎都是误打误撞地活下来。
……连决意消弭于人世，都要留一缕残魂坠入冥间。
“我还在人间的时候，也想过长久是个什么模样。”艄公轻轻说，“我是蜉蝣，朝生暮死的蜉蝣。”
“我穷尽一生时间——其实也就是一天，从我出生之地来到北冥，在我将死之时，北冥边昙花丛中一朵早开的昙花，在夕阳将坠的时候来到了盛花期。那一霎那我以为一生到死，完完整整，而后不留遗憾而去，就是长久。
“后来我见南冥河人来人往，轮回不休，每一世干干净净地去，又沉甸甸地回来，黄泉边曼珠沙华田里望乡台上一望，又无知无觉地去了，便想那可能才是长久。似我如今不生不灭，一辈子也就做了一件事，怕是算不得长生的。”
他叹了口气，攥住了蒿子：“那您呢？您心有执念，还能有轮回之机，为何偏偏来到这里？”
韩木椿心中一动，抬头看他：“你说心有执念，方有轮回之机？”
“是我的猜测，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。”蜉蝣说，“我这条船上的魂魄，到了对岸，都是不上轮回台的。”
心有执念，耿耿于怀，不能忘却。
韩木椿想起来了，他在最后一刻，握紧的是那个人的手。
握紧的是漫长而苦涩的人生中一星甘甜，是三枚铜钱里封存的悲欣交集，是放下一切的画地为牢之后偶然的遗憾，是那一点午夜梦回时偏偏耿耿难放的念想。
是他心存执念，不得飞升，但原来，也偏偏是念念不忘，才留下一线生机。
“师父。”韩木椿笑起来，“是你啊。”
他觉得自己有如飞蛾，哪怕知道童如并不一定像他一样坠入轮回，哪怕知道即便相见也是对面不识，却还是要循着那一线天光汲汲求生。
其实他还有满心不解迷茫，但都不那么重要了，他想还有机会去找找那个人的话，总归也是好的结局，他应是还有时间去参一参那些参不破的长久，再去看一看人间的枯荣盛衰，一一都讲给那个人听。
“到岸了。”蜉蝣低低的声音飘过来，他撑着篙站在苇叶上，眼神空茫而久远，“剩下的路，我就不能送了。”
韩木椿也站起来，却没有走下去。他抬头看着对岸，像是仔仔细细地把那边的情形研究透彻了，露出个愈发柔和的笑。
“对岸是什么？”
“是飞升。”韩木椿回头，向蜉蝣笑了笑，似乎还有少年般的明朗。
而后他转身，向着来处纵身跃下。
【TBC.】
